一、至高无上的宙斯
希腊神话中的神祇形象独特性就是“神人同型”,神明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与其说人像神,不如说人就是神,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桎梏。希腊神话中充满了战争与杀戮,这些战争让许多角色身份对换,在早期的毕达哥拉斯美学学派中,这种身份的不断转换体现了一种对立和谐之美。宙斯的家族完美的体现了这种轮回概念,宙斯的父亲克诺罗斯弑父取得了王位,而宙斯又杀掉了克诺罗斯成为了奥林匹亚的神主,最终却因为恐惧自己会被孩子夺取王位的预言而吞掉了自己的伴侣墨提斯。这种对于后代的篡权恐惧和佛洛依德提出的弑父情结不谋而合,而通过食人这一野蛮荒诞的行为更能表现出这种恐惧感,因为宙斯降下洪水毁灭人类的原因之一就是食人。
古希腊人编织的神话中,宙斯的两大象征分别是鹰和闪电,两者都是力量的化身,由此可以看出宙斯在古希腊人眼中是一个强力的执法者和权利的捍卫者,渎神的人会受到宙斯的惩罚,《神谱》中提到“不畏惧神的人,行为如同禽兽”。宙斯被塑造的这种高于其他神祇的形象,在多神信仰中是罕见的,这种情况的出现是由于宙斯出身的传奇性和宙斯本人满足了当时男性的偶像幻想。宙斯出身时本来要被父亲吃掉,母亲用一块石头替换掉了他,宙斯从小就在四处躲藏,这种躲藏的形象和众多宗教中的救世主形象极其相似,例如马厩中的耶稣和埃及的摩西。可能正是由于童年的这段经历让古希腊人对宙斯有种天生的亲近感,因为宙斯曾和他们在大地上共同生活过,比起其他神祇更贴近人类。而男性的偶像幻想来源于宙斯强大的生殖能力,宙斯风流成性,化身成动物诱骗过许多女性,与之发生过关系的女性都为他诞下了子嗣,据传有一百多个。男性的一大梦想就是拥有无数的情人和强大的生殖能力,而宙斯恰恰满足了这一点,所以对宙斯的形象塑造和崇拜是带有一种父系氏族的权威性在里面的。
在现代人看来乱伦是不可理解违背道德的,但是在重视血统的古希腊,近亲结合是保证血统纯正的最好方法,宙斯的家谱就是一部乱伦史。神明的形象是包含了创造者的价值观和审美观的,而宙斯身上狂野洒脱,对享乐的追求就是古希腊人自身的映射。
二、自恋的水仙
弗洛伊德认为自恋是形成自我认知重要阶段,由自恋产生的驱动力能让人类为喜爱的事物所奋斗。自恋这个词最早源自希腊神话中纳西索斯的故事,河神刻斐索斯和水泽女神利里俄珀的儿子是一位美少年,但是神谕却显示他最终会死于看到自己的脸,惊恐万分的河神把纳西索斯放在不见反光的环境中,纳西索斯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脸。长大后,无数人为其美貌神魂颠倒,山中女神厄科因为被纳西索斯拒绝郁郁而终,众神惩罚他对自己的倒影产生爱情,最终纳西索斯溺死在了河中。抛开传说来看这个悲剧故事,我们可以看出古希腊人对于生命概念的另一种认知,自恋实质上是对自我生命的欣赏而得到的愉悦体验。
能让我们获得绝佳审美体验的事物一定是具有强烈生命气息的,例如体育运动,当运动员们在赛场上拼搏时,我们作出的评价往往是比赛真美,运动是一种释放自身生命来制造美感的行为,美感是与生命感共生的。纳西索斯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后,产生的情绪想必和“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情感是一致的,对生命活力的追求由自身反射到其他事物上,就会对事物产生追求感,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这种自恋情绪是对生命的留恋。
并不是所有具有生命的事物都能让人产生美感,产生美感的主体是人,人的情绪只能左右自身而不是对象本身,一些并无生命的物品也能让人获得审美体验。关在笼子里的猛兽能让人产生愉悦感的原因不是因为它健壮凶猛,而是因为它没有危险性,有危险性的毒蛇猛兽虽然具有生命力,但不能让人感到快乐。“留得枯荷听雨声”一句中,枯荷是衰败的事物,按理说不应该让人感到美,但是人们却能从中获得一种萧瑟之美的体验,这也是由于我们在审美时,面对的都是客观事物,主观存在的自我才是创造美的主体,我们对于美的体验都是经过自我意识的筛选后投射出的。
纳西索斯的死亡是对生命的追寻的探索,他投河而尽的一刻开启了人类对于审美的新篇章,如同德斐尔神庙上刻着的“认识你自己”一样,要我们肯定自身生命的价值。
三、无法逃脱的命运
命运是希腊神话中主宰世界,超脱于众神之上的一个独立意志,敬畏神和顺服神是古希腊人文精神的主题,但命运往往又凌驾于神之上,因为不仅人要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是神也要服从命运的安排。命运意味着人的有限性,意味着人性的某种缺损,无论你是伟大的神还是英雄,都只能屈服于命运,命运成为了神人之上最为至高的因素。这一点就更加证明了希腊神话的神人一体性,神只不过是更为强大的人,而他们一样会经历死亡和痛苦,一样要受到命运的束缚,而顺从命运是古希腊人对于人类自身力量微薄的惶恐与叹息。命运令人痛恨的地方就在于它不可抗性,你只能在知道真相的同时看着命运慢慢前行,当你以为能逃脱它时,却发现早已落入网罗。俄狄浦斯是命运所造就的典型悲剧人物,俄狄浦斯的父亲在他出生时得到神谕,说这孩子将来会杀父娶母,惊恐万分的国王将俄狄浦斯抛弃,但最终俄狄浦斯还是阴差阳错完成了神谕,杀掉父亲娶了母亲。
俄狄浦斯是悲剧的产物,同样也是人类意识觉醒的象征,在知晓自己命运时,他没有选择随波逐流,而是反抗命运,具有斗争意识和革命精神。和俄狄浦斯一样具有反抗精神的英雄们,例如奥德修斯和赫克托尔,他们所代表的是人身上的理性和反传统意识。古希腊神话中人神关系的对立就是人自身守旧传统与革新之间的对决,当神性逐渐被人性代替时,人类的黄金时代就来临了。
四、酒神与日神
理性与感性,克制与放纵,哪个更优秀?这是一个我们仍在争论不休的问题。在古希腊,狄俄尼索斯代表的是放纵与狂欢,这与他的神职有关,他是葡萄酒之神,教会了人类酿酒,他始终疯癫纵欲无理性,与人们醉酒后的模样一致。古希腊与罗马一直保有狄俄尼索斯崇拜,信徒们披着兽皮戴着花冠,醉酒跳舞,通宵达旦,但这并不是酒神精神,这只是单纯的兽性的欲望放纵。酒神精神是让你回归本源,冲脱束缚后忘却自我后与世界融合,但融合的同时你也会感到个体的孤独和痛苦,酒神代表的悲剧是你知晓一切后的无助,你无力打破命运,只能像旁观者一样看着生命的破碎和毁灭。
日神精神是酒神精神的反面,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的光明与艺术之神,是理性与神性的化身。酒神精神把人类最本真的一面展露出来,而日神精神则是给予人类一个梦境和希望。酒神将人类从个体中拉出来,扔入集体中,让人类感受个体的撕裂,让人类正视人生的苦难,是毁灭者的形象。而阿波罗扮演拯救者的形象,他制造了理想的空壳,让人们不用对个体来源追根问底,不要忘却享乐,用梦境来保证人类不会因悲剧而丧失生存的欲望。
但酒神与日神不是完全对立的,正是有了酒神与日神精神的融合才有了悲剧的诞生。古希腊悲剧的产生是由日神和酒神精神融合而成的,而从本质上来说,狄俄尼索斯的酒神精神主导着悲剧的本质,阿波罗制造的梦境是悲剧的外壳,梦境与真实在悲剧中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这是一种对生命新层次的思考,放弃个体完美生命的假象,转而去追寻生命整体性的进步。古希腊的悲剧艺术的终极目的是净化,净化意味着你在经历痛苦与磨难之后,还有勇气去面对人生,悲剧给人的不是负罪感,而是指引鼓励人走向新生。如果悲剧艺术是非那么无论是日神还是酒神精神的实质都是非理性的,即使是神性高于人性的日神精神,也只是虚假的泡沫而已。如果日神精神是追寻快乐的享乐主义的话,那么看似残忍而真实的酒神精神则超脱了享乐与悲观主义的界限,它不具备享乐主义的肤浅,但也不只是悲观主义的无限消极,成为了两者之上更加丰满的一种艺术形式。
神话是人类幼童时代创作的至美文学,人类把自己对自然的不解之处,幻想后经过加工写成了神话。儿童创作的艺术始终是最纯真的,成年人在看待事物时会受到固有思维和已有知识的束缚,对大多数人而言,童年的消逝是慢慢变得无趣,不能发现美的一个过程。无论是英雄故事还是传奇怪兽,寄托的都是早期人类对于世界之美的探索,那时候世界就如同迷雾笼罩的群山,而如今整个世界始终弥漫着死板理性的思维,少了浪漫主义的色彩。我想神话最具魅力的一点就是督促我们无论何时都能像孩童一样思考,能发现美与良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