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生死

爱与生死

——《空镜头》片山恭一

《空镜头》是日本作家片山恭一的代表作，译者林少华在译序中这样写：“在这部《空镜头》中，他以神鬼莫测的情节和腾挪有致的笔触演绎了爱与再生的主题。”小说是从四个十四岁的少男少女——网名分别是水虎鱼（龙也）、SPEED、COOKIE、SOCKS（女）的四个小网民在DIGITAL主办的聊天室开始的。在聊天的时候，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宛如手术室一般的四壁皆白空无一物的房间，以及从房间尽头推出的一行显眼刺目的蓝字：欢迎光临“空镜头”。由此，四个少年踏上了一段寻找真相寻求生存的光怪陆离的行程。作者将少男们冒险的世界构建得极其令人惊异，被怪物追杀的地铁站、躺满苦难众生的狭窄的幽洞、沙尘暴肆虐的大荒漠等等，其间还穿插着奥姆真理教（日本邪教）、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美国入侵伊拉克、非洲饥荒等现实事件，在虚幻和现实之间来回切换，令人分不清真真假假以至于迷失在那个古怪的世界里。

在《空镜头》里，SPEED遭遇飞机事故，SOCKS遭遇地铁事故，SOCKS遭遇变态分子，SPEED遭遇暴力事件。看起来像是作者为了故事情节的推动才做了这样的人物设定，但现实是这样的事故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强奸抢劫、校园霸凌、交通事故这些并不是个例，甚至在当时的社会习以为常，但是将这些集中到了同一个文本中，就显现出一些隐患来：遭遇过这类事件的受害者基数未免有些庞大。由此引出另一个社会现象：现实社会带来了强烈的不安抗拒的情绪，少年们转而向因特网寻求公平和安全感。

在四个主人公里，SOCKS很有想法，成绩优秀，家庭和睦，但她“最需要的是自己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而不受任何人干扰的时间。”她觉得“现代人已迷失了心，生活太忙，忙得忘了宝贵的心，太累，累得没时间体谅别人。”而设计出DIGITAL的COOKIE在父母眼里却是注定拥有“一事无成”人生的不值得在意的儿子。所以他沉迷网络:“电子游戏可以从中体验到现实世界中体验不到的东西，也可以成为学校发生麻烦事的时候的避风港。现实社会中很少有兴奋事，总的说来，感觉让人一直凉到心底。”对这些少年来说：“世界这个劳什子并没有漂亮的另人赞叹不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场所”，而长时间在网络上保持真实性和公平性，在现实生活中就越来越觉得自己“缺乏新鲜感百无聊赖的人生”，想“配合周围人活起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总觉得自己像是谎言铸造的”，以至于“想把自己毁掉。”

“日本有全世界最不幸的少年们：或是精英教育产生的自我生存空间的严重挤压，或是大家庭没有自由只能服从的畸形束缚，或是应试制度下惨烈的教育机制，或是学校中欺负弱势群体的普遍现象。”明明是朝阳一般的年纪，却有着看破生死后的沉默和麻木，这些日本的少年有着千疮百孔的心却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反抗和反击，反抗社会和家庭带来的重重压力和伤害，但是他们却有着最简单粗暴的回应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对他们来说是能结束这种命运的最直接的途径。日本的自杀率一直在全球范围高居不下，其中青少年的自杀率也不容乐观，这也是社会现实带给作者的思考。虽然《空镜头》里的少年们只以四余一的方式活了下来，万幸的是，他们在生与死的选择里揉进了其他的东西，比如爱，比如善良。

在《空镜头》里，制造者COOKIE的初衷是为了让少年“找回对于人最宝贵的心”，所以“写了一个程序以便使人们避开百分之百的死”而正是“因为有类似无意识的爱心，制作了空镜头这样一个即不是生也不是死的世界，给少年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他很想“永远躲在这里。缩小身体，谁也看不见”，但他还是第一个选择了死亡。在SPEED第二个勇于赴死后，SOCKS把生的机会留给龙也，也微笑着离开了世界。龙也在DIGITAL里对于“今天早晨自己还在的世界”感受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乡愁，就连麦当劳的店员和球场的无赖们也让我怀念。”“母亲在呼唤我的名字，连着呢------这个世界的确被死严重污染，但仍有一根细线与生相连。”因为放不下母亲和对生的渴望，龙也最终选择了生。

但是印象深刻的还有龙也的这句话：“死的理由千千万万，但生的理由很难找出，有的家伙自以为是的找了出来，可我想那是不对的。生不需要点什么理由，死则有可能需要理由。不需要什么理由，人必须活着。”这像极了余华《活着》里福贵的话，可是福贵是遭遇了一生的命途多舛和生离死别才有的这样的无可奈何，但龙也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啊。是什么遭遇让他有了这样的麻木，值得我们深思。

活下来的龙也，从内而外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容貌的改变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感情变化，但是作为幸存者，他没有充满重生的喜悦，而是看见了这世界满目的疮痍，对现实也是冷漠和疏离，最开始连语言交流都不想维持，他已经看透了生死和现实。但他坚持把COOKIE、SPEED、SOCKS他们铭刻在心，以免遗忘，可他始终找不到和他们有联系的物品，所以他始终保持着作为另一世界的人的自觉，在现实世界里追寻他们的影踪。而他对着格格不入的现实世界却并不害怕，就算“置身于圣诞节的热闹气氛中，再次陷入深深的孤独，但越孤独，他越觉得自己同什么紧紧相连，似乎自己这一存在并非仅仅属于他自己，龙也相信，只要活着，只要把脚踏在超越合理和认识的层面上，总会在这个街头或那个街头找到他们。”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羁绊。

而在《空镜头》中，作者希望拯救的是孩子们那孤独又无解的灵魂，生死的确是难以解答的问题，但生命却是最珍贵的，爱使连接整个世界的那根线，“小而言之，爱使个体再生；大而言之，爱使人类再生。因此，爱不仅是最可宝贵的生命和心灵姿态，而且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和唯一的希望。至少，只要不迷失爱，我们就不会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