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啊,不要调皮。坐下听听阿婆说,这个季节天气转凉地上雨水多。囡囡不要惊慌,过来听阿婆说。睡个觉雷声过后就能看云朵……”
我坐在外婆的怀里,外婆的手环在我腰间,我又小又乖,睁着无知的大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我靠在外婆的怀里,夕阳把天空染成橘色,鸭子摇摇晃晃的走着,翅膀上沾满了泥巴,赶鸭子的人嘴里哼着歌。我掰着小小的手指,从指缝间看见夕阳的余晖填满整个村落。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的身体粗壮,有着劳动妇女的劳动美感。在北方的阳光沐浴下皮肤变得黝黑,短而蓬蓬的头发搭在头上。外公早早地去世了,好像是因为脑溢血,我对外公没有任何记忆,因为在我出生之前他就离开了。外婆从未提起过外公的任何事情,却很爱笑。外婆的眼睛很小笑起来眼睛迷城一条缝,她的笑声很有感染力,让大家都想笑起来。
外婆的头发白的很慢,她似乎老的也很慢。那时候的我很小很软,记忆还没有完整的规律,却有片段的闪现。那时候,妈妈很忙,医院每天都有许多许多的事情需要她操心,她要每天帮助其他的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外婆常常把我抱在怀里,我时常在初春的早上,穿上厚实的棉袄,和外婆一起数着刚刚开的桃花骨朵。在落日的黄昏,站在小区的门口,外婆牵着我的小手,她总是用着她粗壮而有力的臂膀拖着我,而我在大哭。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手机,只有古老的会作响的时钟,我们看着日落,等着妈妈回来,一天不带我下楼等,我就要哭,外婆拿我没办法,只好给我买奶蒸的馒头,我便笑嘻嘻的不说话。外婆很有力量,一个人可以从一楼把几斤的大米搬上六楼,只是粗粗的喘喘气。我和外婆最喜欢玩游戏,她总是像个年轻人,同我一起玩气球,我们扔来扔去,她跑得动,而且很灵敏,每次都是我输,每次两个人都要买上好多好多好多的气球,在白天,在夜里,每天都在笑。
后来妈妈去了沈阳学习医学,每天我都要吃外婆做的早餐,然后她牵着我上学。放学以后,我会蹦蹦哒哒和大家排好队,外婆会拎起我的书包,有时还要拿起我和妹妹两个人的书包。我在前面叽叽喳喳,她只是慢慢的走。
外婆是那样的强壮,那样的健康,硬朗。
只是不知道何时,慢慢地,我开始背自己的书包,开始不需要外婆接送我,我开始吃不上早饭,开始披星戴月地念书,十二点回来,外婆已经深深地睡下。我同他生活了十几年,一转眼,时间真的是快啊。我上了高中,她的日子似乎变得轻松,每天给我做午饭,晚饭。在我吃晚饭的时候,她就和楼下的其他老太太唠嗑。有时我回到家的时候,外婆手里拿着几个花裙子,外婆格外的喜欢花,她的裙子,衣服都是花朵。一件一件地穿上给我看,问我好不好看,合不合体。我嘴上敷衍着,心里却在偷偷笑她,原来外婆也是女人,不管她的年龄的多大,她到底是一个爱美的女人。
那一晚,我细细地端详她,我看着桌子上的日历,我突然觉得,是啊,外婆似乎不再是那么的年轻了。她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小的我眼睛里的,永远笑的外婆。她有时会暗自伤心,会小心翼翼。即便这是自己女儿的家,她做事还是小心翼翼,还是十分谨慎小心,嘴里说着“你们家啊…”不愿意给自己的女儿添麻烦。她会暗自伤心,伤心自己的儿子还不起自己女儿的钱,会觉得抬不起头。她会担心在外自己念书的弟弟,外婆并不是每天都那样的开心,她操劳的越来越老,而我,越来越大,时间往前推,谁也无法脱身。我再也不是那个还能坐在她怀里的小孩,不是那个蹦蹦哒哒缠着她背书包的小学生,不是那个有时间和她做游戏的一米五几的小不点。我逐渐长高,她的背却越来越弯,能走的路越来越短,而我却越走越远…
只是有一点没有变,外婆始终为人谦和,敦厚,不与任何人争吵。只是,我总是听见她暗暗的说,我是个闲人。外公早亡,家境落魄,大概多多少少让她没有安全感,让她小心翼翼,又或者迫不得已温和吧。但她终究是善良的,她爱着每一个人,用最温和的爱,最大度的爱。
我的生命中,外婆的地位很重要。我是宇宙借给父母的孩子,终究要把我归还给宇宙。但我愿意一直守护在外婆的旁边。离家这么远,最想念的便是外婆。这次回去,要好好陪陪外婆,外婆喜欢听戏,我愿意陪她好好听一出….
我还想回到那年的日落,从指缝间看着日落的余晖填满整个村庄,而我指缝间看到的外婆,那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