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艺术家

我是猪老三，一只身长白斑点的黑野猪，公，两岁。三个月前因在河滩洲上躲避猎猪队的追杀而和我那家族走散。我对当时充满枪声、嘶叫、追赶的捕杀不想有过多的描述，也不想再回忆，只记得当时的月亮特别的圆，照得河滩亮堂堂的。在一片混乱中，我以矫健的身姿一头扎进湍急的河水之中，再也没出现过。消失之前，我听到猪爹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我的儿啊!”这叫声吓得我一身哆嗦，比逼满全身的河水还要寒冷。我可怜的猪爹妈呀，他们大概以为我是被猎猪户给逼得走投无路了吧。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大半个猪家族。我逃跑了，把猪爹妈留在了那里。作为一只猪，我也是一只残忍无情的猪，我知道。但我是自愿的，我不后悔。接着说那晚投河之后的事。凭着那300斤的膘，我一路飘飘忽忽顺流而下，岂料途中遇到一群正在电鱼的农民。我猜他们一定远远地看见我了，因为我也早就远远地看见他们了。那几双眼睛放出亮光，眼珠子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我，咧开的大嘴露出黄牙，说着自以为我听不懂的人话：“我可是十年没见过野猪啦!来呀！野味来啦！”接着，一群人便拿着电网在河上铺展开来。我一看这阵势，心想：“完啦！”便一头扎在电网上，昏了过去。

醒来我就在这猪棚里了。这猪棚大约有三个我那么长，两个我那么宽，四个我那么高。问我怎么知道的？这是我用吃猪食那么长的时间用猪身量的。像这种小家子气的家猪的窝，我走两步就挤得慌，更何况我是一只曾奔跑在丛林中的野猪啊，哪能甘心被土墙、圈棚给围住呢？一头失去自由的野猪与死了的猪没什么两样，还不如死了痛快。但在这里死和在河滩洲上死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我拼死逃跑的目的就要夭折在这一方土墙之中了吗？每每想到这我就感到一种家猪被送去屠宰场的绝望。我得歌唱，像在河滩洲上，只有我和那月亮。

“哼哼，哼哼”

“月亮啊月亮

你到底是如此美丽？

引得黑狼夜夜为你高歌

又使得我把你追随

爹妈被我抛弃

因为

一个梦想成为歌唱家的猪不可能再同时成为一个首领”

“呜呜，呜呜”

歌唱，歌唱，我的月亮。

“嘿，好家伙！哼哼啥？想姑娘了？过几天我把花花给你牵过来，生一窝小野猪。小野猪生小野猪，小野猪再变成钱。我王大锤就可以发财啦！”王大锤蹲着茅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盘算着未来。

睡在墙角，屈辱和愤怒，气得我浑身发抖。我猪老三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种猪。

天刚亮，圈棚就成了我猪老三练家子的地方。进攻旋转跳跃，连尘土都飞扬，惊叹我的盖世武功。借着土墙，我一阵一阵地磨大獠牙。“呲呲呲，呲呲呲......”磨呀磨，磨得比天上的月亮还亮，比象牙还白。重拾野猪的野性，准备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斗。第二天中午，花花被赶到我的窝里。那是一头被下崽折磨透支的老母猪，干瘪的乳房无力的向下垂着，满口的黑牙冒出潲水的酸臭味。老母猪一看见我就吱吱的叫开了，一副亟待解放的模样让我觉得恶心。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她敢无视我的大獠牙用丑陋的身体靠近我，我发誓，一定会刺穿她的喉咙。

一步，两步......

我猛扑上去......

一声刺耳的嚎叫划破夏日的闷热。

“哼哼，哼哼”

“月亮啊月亮

那王大锤正在磨着锯子

他要锯断的我的獠牙

那是我的骄傲

怎能忍受这般屈辱？

逃跑吧

奔向荒原

那样我才能尽情歌唱”

歌唱，歌唱，我的月亮。

眼前有两束光在闪烁。锯子豁亮豁亮的，让我不禁战抖。柔美的月光洒在远处的荒原，呼唤着我奔向前方。仿佛回到了那晚的河滩洲，我使出那晚投河的劲，一跃翻过土墙，朝着黑夜奔去。

在这荒原里，我游荡、追捕、嘶叫。这里没有猎猪户，没有王大锤。荆棘为我掩身，老鹰为我作伴。可心，依旧困顿和麻木。

“哼哼，哼哼”

“月亮

我的阿娘

你指引我到这里来

又将让我去向何方？

又何时

我才能成为一位歌唱家？”

“呜~呜~”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声狼叫吓得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小心翼翼地躲到荆棘丛去。在两片荆棘丛叶中间，两颗绿珠子在黑夜中闪烁，月光下出现一抹孤傲的身影。

“呜~呜~”

“月亮啊

第三百个日夜

你是我的首领

我追你到天涯海角

夜夜为你歌唱”

这歌声就像荒原里的一团火焰，灼烧我的心脏。它来自一个真正的黑夜艺术家——黑狼。

正在我痴迷于黑狼的歌声时，一群“野狼”悄悄的将黑狼包围。寒冷的目光在黑夜交织，寂静酝酿着一场残酷的捕杀。

“黑狼，你这个家族的叛徒。歌唱家会是人，是只鸟，但绝不会是只狼。永远别忘了自己是谁。今晚你若不回头，我们将把你撕成碎片。”

孤傲，坚决，静默......

就像共享一顿美餐，一群饿狼扑向他们的同类——一个孤独的行者。这场残杀的目睹者是只猪，仅仅是只猪，可是为什么他会感到悲痛。恐惧和迷茫，我跑啊跑。荆棘刺伤我的肉体，猎猪户的枪声在脑袋上飞过，老鹰想啄掉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我终于停下来了，倒在一片有水的地方。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借着朦胧的月光，心顿时猛地咯噔一下：“河滩洲！”

我又回来了。我的爹妈呢？我的兄弟姐妹呢?但是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连黑狼都死了！

“哼哼，哼哼”

“月亮呵

记住

我是猪老三

下辈子让我做只真正的猪吧！”

水面浪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随即又在黑夜中归为平静，连夏虫也不再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