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视野中的快穿文

从期待视野看快穿文

摘要：快穿文是由穿越小说所延伸出的新兴网络文学类型文，近几年十分盛行，尤其是针对女性受众的快穿文。其在传统穿越小说基础上对网络小说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多方面的创新尝试，体现了网络文学写作的新趋向。本文将从接受美学中的“期待视野”的三个层次：文体期待、形象期待、意蕴期待，分析和解读快穿文的受众群体心理和价值取向。

关键词：快穿网络文学期待视野

快穿是指主人公由于各种原因脱离原本生存的世界，然后带着系统或任务去攻略不同的新世界，其中每个世界中的剧情大多各无关联。快穿文是由一条主线、两个主要角色（主人公和系统）和多个世界的分故事组成。“类型的特征，即组织作品的结构的手法，是主要的手法，也就是说，创作艺术整体所需的其他一切手法都从属于它。主要的手法称为dominante（主因素）。全部主因素是决定形成类别的要素。”而快穿文的主因素就是穿越、多世界和系统（任务），这三个因素的综合使得快穿文区别于其他网络类型文。

快穿文始于2005年Vivibear所写的言情小说《寻找前世之旅》，小说讲述女主人公叶隐因为前世杀害了天帝的儿子——沙卡，为了替沙卡寻找破碎的灵魂碎片，和师兄飞鸟穿越于不同的时空替委托人完成任务，获得一滴眼泪的报酬，直到无量瓶变满装入自己的一滴眼泪。其后快穿文一直作为一种网络小说类型文存在，但始终不是网络小说中如“穿越”和“宫斗”般的热门类型文，直到2015年耽美小说《快穿之打脸狂魔》的大火，使得快穿文成为网络小说——尤其是女性向小说（以女性为主要受众的小说，既有言情也有耽美）的热门类型文。随后的快穿文大致保持了形式上的一致，但世界体系、情节构建、人物塑造等内容方面则是千差万别。

“期待视野”是由接受美学创始人——德国文艺理论家汉斯·罗伯特·姚斯所提出，所谓“期待视野”，是指文学接受活动中，读者原先各种经验、趣味、素养等形成的对文学作品的一种欣赏要求和欣赏水平，在具体阅读中，表现为一种潜在的审美期待。期待视野是审美经验本身的一个要素，即使是对于一部先前未知的作品的初次文学经验，期待视野亦有其存在的必要。每一部作品都会唤起读者一定的期待视野，但这个视野与作品包含的视野存在着一定的距离，这就是读者和作品的审美距离，它在一定限度内，以近似正比的方式决定着作品审美审美价值的大小。读者和作品之间的审美距离越大，作品越有创意，快穿文的流行的原因之一就是每个快穿文的故事内核和世界观都不相同，读者享受自己原先的期待视野部分被打破的快感，女主不再是傻白甜，男主不再是无脑的霸道总裁。

“从解释学看来，期待视野的改变不是新视野单纯征服旧视野的过程，理解是文本与解释者之间实现的问与答的交流。”在具体的文学阅读中，期待视野具体呈现为文体期待、形象期待与意蕴期待三个层次，而快穿文如何满足与改变读者的期待视野，将从以下三个层次分析。

一、文体期待

文体期待即读者由文学作品的某种类型或者形式特征而引发的期待指向。这种指向意味着读者希望体味到的某种文体所可能具有的特定艺术韵味和魅力。例如面对一部展现社会面貌的长篇小说，例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读者往往会期待波澜壮阔的故事情节和深刻丰富的人物形象；而当面对一首中国古代的七绝时，读者往往会期待韵律、节奏、意境和字词几种要素和谐搭配的效果。文体期待是读者面对一部文学作品最先出现的一种期待，在读者知晓文学作品具体内容和人物形象前因其文体所产生的期待视野。

读者对于快穿这种类型文所产生的文体期待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快穿文属于网络文学的一种类型文，自然具有网络文学的文体特征，例如语言结构简单（喜用短句）以及语言通俗易懂（避用生僻字和堆砌典故）。读者在阅读前因这部作品打有网络文学的标签，对这部作品的语言和结构便会产生先前理解。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认为：“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而不是一种印刷文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所指的视觉文化在指文化脱离了以语言为中心的理性主义形态，日益转向以形象为中心，特别是以影像为中心的感性主义形态。而在网络文学内容中并不涉及影像和图片，但是在阅读过程同样存在一种“视觉文化”，即人们使用视觉去捕捉段落中的关键词，尤其是其中的动词，而不会选择逐字逐句地阅读整个段落，这是为什么读者会觉得阅读网络小说速度更快的原因之一。

快穿文在文体上类似于短篇小说合集，每个分故事之间的关联性不大，可以独立阅读。在读者进入小说阅读前，对小说的形式产生了某些预期或者期待，这种期待基于读者以往的阅读经验和快穿文在形式上的固有特征。在网络空间内，电子产品的使用者更多地会进入随意浏览的状态，被种种游戏化内容和图像化文本所吸引，故非严肃性的微信公众号的文章中多配表情包。所谓“低头族”对手中电子产品中内容的观看，更多地不是针对通常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而是广义的“文化产品”。人们追求快餐阅读和短小且能随时中断的小说，而恰似短篇小说合集的快穿文则适应了读者的这种“快”需求。

快穿文中并非只有唯一的故事或是唯一的世界体系，主人公在多个世界的经历或不同的人物设定是吸引读者阅读的重要因素。在耽美小说《快穿之打脸狂魔》中，有现代家族宅斗、古代双性种田、超模世界奋斗文、末世求生救世、星际机甲虫族等十二个分故事，其中涉及的世界囊括了中国古代、西幻等平行空间以及末世等未来世界，相当于几篇其它类型文内容的综合。不仅作家自己的期待视野影响着作家的创作，读者的期待视野也影响着作家的创作。由于读者对于快穿文中多世界剧情的期待，使得作者在创作中越来越注重世界体系的设置。期待视野的改变不是新视野征服旧视野的过程，“在单个文本阅读中，是读者视野和文本视野的融合。”

读者本身的期待系统可能会赋予作品某种思维定向，而从读者对快穿文的文体期待中，不仅可以描述读者的审美阅读经验，还能确定快穿文的审美价值和文体特征。

二、形象期待

形象期待即读者由于作品中的某种特定形象而引发的期待指向。这种指向意味着读者希望从初次接触的形象和情景中看到某种符合人物性格特征或者符合某种特定情绪氛围的展示与渲染。这种形象系统包括语言形象、人物形象、自然形象、人文形象、环境形象和内心形象等。当读者从一部网络小说的简介中看到关键词“种田”时，读者自然就会期待小说展示淳朴的人物形象和乡间的环境形象；同样当在简介中看到的关键词“霸道总裁”时，读者就会期待主人公深爱宠溺女主的故事情节及人物设定。

快穿文的形象系统灵活性强，不似末世文或星际文限制了小说的世界背景，也不像总裁文和复仇文隐形规定了人物形象。故读者在阅读快穿文时，期待视野处于满足和重组的反复过程中。一部新作品往往在问世之前就开始着重宣传自己的特征，例如“快穿”、“复仇”、“爽文”之类，以最大限度唤起读者对作品的期待。在读者对作品的期待被唤起后，在随后的阅读过程中或“被完整地保持下来，或被改变、重新定向，或讽刺性地获得实现”。

言情小说《前世之旅》中塑造了众多性格不一、长相各有特色的男性形象，以满足女性读者的期待。例如有着深邃清冷眼睛的始皇秦赢政、有着最温暖清澈纯净笑容的清灵少年总司、血族银发吸血鬼撒那特思、笑容如狐狸般狡猾笑容安倍晴明。无论读者喜欢哪一种类型的男性形象，都能在快穿文中得到满足。而网络小说对于读者期待视野的改变是有限的，换言之，网络小说或者其中的快穿文只能改变读者的期待，但不能造成审美距离。在姚斯看来，通俗或娱乐性艺术作品的接受不需要视野的任何变化，它们只需要根据流行的趣味标准，实现人们的期待。而经典文学在一次又一次的解读中，能不断地使读者扩大视野。快穿文中的形象系统是紧跟读者的期待而变化，今年两款游戏王者荣耀和绝地求生成为各种媒体的热点新闻，故网络小说中开始用这两款游戏来构建或展开情节，以求借新意得到更多的读者，这类文归于网游文，而快穿文亦吸纳了“网游”这个因素，游戏成为快穿文的情节内容或是形象系统。

快穿文中逐渐出现反玛丽苏倾向，部分读者对于善良纯洁的女主加恶毒有心机的女配角的人物设定已经产生厌恶心理，女主带着金手指生活像开挂和每个男人都会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剧情受到攻击。虽然现在仍然不断有玛丽苏文的出现，但是受众偏少且年龄小，并且都是固定受众。湖南卫视近日播出的《极光之恋》在豆瓣上评分低至2.9，微信、知乎等平台都给予了负面评价，大众对其玛丽苏和万人迷设定的反感是原因之一。无论是电视剧观众或是网络文学读者，对于“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玛丽苏模式都已经笔锋一致。玛丽苏文是大部分读者阅读网络文学的起点，随后被其他题材挤压，鲜少有读者选择玛丽苏文作为自己所阅读的另一类型文。而快穿文的趋势就是反传统的玛丽苏文，“我爱你”是因为系统任务，主观感情被剥离，感情不再成为小说的全部内容。事实证明玛丽苏在网络文学中的命运只能是一个如“虐心”般的小说元素，而不能成为主题。

卡尔维诺认为“故事是一种即兴的形象逻辑与一个在理性意图的基础上执行的计划的结合”，而作者的形象逻辑来自自身的文学写作或阅读经验和读者的期待视野，作者会下意识地思考怎么把故事写得好或是怎么让故事受欢迎。一部作品的艺术生命的长短，在某种意义上也取决于读者的接受。

三、意蕴期待

意蕴期待是指读者由文学作品的深层意蕴因素引发的对这种意蕴世界的心理期待。这种意蕴世界通常指蕴涵在作品深层的既难以言说又充满吸引力的人生态度、审美境界和审美意味等终极意义。实践证明在具体的文学阅读活动中读者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期待着作品能够表现出切合自己意愿的审美趣味和情感境界，总会期待着作品表现出一种合乎自己理想的人生态度或是与自己相同的思想倾向等。例如读者选择阅读萨特的作品时，基于其阅读的“前结构”，所期待看到的是主体性遗忘的主题或是存在—自我选择的哲学主题，而不是浪漫主义文学的爱恨情仇。

对于网络文学而言，文学性更多地体现在故事设定、情节架构、矛盾冲突、人物塑造上，而非体现在寓意象征性、叙述技巧等方面。快穿文的核心价值是“爽”，即对“快感机制”的追求，所以快穿文中都是大团圆结局（HE），鲜少BE结局。网络文学评论家邵燕君曾云：“精英文学是‘痛’的文学，网络文学是‘快’的文学；精英文学戳出社会痛处，网络文学只能让读者发泄，暗爽一把。”读者看网络小说是为了追求一种心理上的快感，故会享受虐心情节，但是其不能接受小说以悲剧作尾。小说中甜与虐的转化，会激发读者的阅读欲望，读者下意识地将自我代入，体验虐心情节带来的痛苦难受，这同样是一种快感机制。看起来是共情效果，读者进入小说体验主人公内心世界，但是我认为这只是一种读者对强烈情感的应激反应。快穿文中每个故事的篇幅被压缩，故情节和情感都有所强化，通过反差感强的情节和花样百出的故事结局或人物死法满足读者对于“快感机制”的追求。

读者期待视野发生变化，不再想看女主和男主在一起、女二不得善终、男二黯然退场的结局，而是带着金手指的傻白甜女主被打脸的剧情。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网络小说领域，对于影视剧同样适用。琼瑶剧的时代已经过去，“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主题会受到攻击，今年频出的“大女主”剧无论其人物塑造成功与否，都已显现出影视剧的趋势。“所有通俗文学样式都一样；我们也许非常清楚最终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不知道主人公将会如何取胜并达到目的。”“如何取胜”就是此小说区别于彼小说的独特之处，也是小说构建“差异”之处。同质化和差异化对立统一于网络小说生产中。

网络的发展使得读者接受了许多新东西，“女性主义”和“女权”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高，当读者的世界观发生变化时，自然期待合乎自己价值趋向的作品。贾平凹在2016年出版的《极花》受到大众抵制，源于大众认为他和其作品对拐卖妇女的态度不正确。若快穿文中出现一无是处且只能靠男主小白花女主，很有可能读者会认为作者贬低女性价值，从而放弃阅读。这种趋势使得作者压力骤增，艺术性和商业性如何共存，如何满足读者的期待是通俗文学应该思考的问题。

网络的交互性，使网络写作真正实现了读者和作者的“对话”。网络改变了过去小说创作只受作者意志支配的状态，让作者与读者、作者与主人公以及人物之间实现了平等的“全面对话”。创作与阅读媒介的变化使得读者在小说中的参与度提高，若读者明确表示对某个情节或某个人物的不喜，作者就会考虑其存在的必要性。而作者的收入与读者对作品的喜爱度直接挂钩，故作者必须重视读者的意见。而这种变化是由于媒介的变化，以前的作者是一气呵成写完送去出版，而现在则是作者一边写，读者一边反馈意见。

网络摧毁了文学发布的权力中心（出版社和杂志报纸），解构了传统大众传媒，“把关人”的权力很少有第三者介入，信息“传送——接收——反馈”的过程十分迅速，传播者和接受者双方的地位也是平等的，从而打破了传统大众传播主体的机构性和权威性。

穿越为白日梦构想注入了内在的合理机制。读者因对小说中的穿越者有强烈的情感投射，在意识深处，把自身化作穿越者进入作品中，去经历或体验穿越者的所作所为，从而获得代入感。穿越强调个人与时代的特定关系，重生则主要指向个体生命本身，它仅仅是假借人的重新转世和投胎，对自我进行重新规划和改造，以满足某种人生愿望和理想。而快穿文打破了穿越和重生的设定意义，时代不再能限制主人公，而每个世界都不能成为主人公的归宿，在每个世界里的感情和生死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快穿文注定不会成为像“穿越文”一样的经典类型文，在网络文学中保持活跃度。一是因为快穿文始终是种浅层化阅读，是看完就会遗忘的快餐文化产品；二是其无法跟上网络文学影视化的趋势，其影视化的难度和成本都很高，若缺乏市场和资本的刺激，其注定会走向衰落；三是快穿文质量良莠不齐，大部分作品是求“奇”不求“精”。在我看来快穿只能作为一种元素或模式获得保留，类似于前年比较火的穿书文。但是快穿的命运真正取决于读者，快穿是否能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是关键问题。

参考书籍：

1.（法）茨维坦·托多洛夫《俄苏形式主义文论选》[M].蔡鸿滨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2.朱立元.《接受美学》[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3.王丽丽.《历史·交流·反应——接受美学的理论递嬗》.[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4.（美）丹尼尔·贝尔.严蓓雯译.《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人民出版社.2010

5.姚斯.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金元浦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6.邵燕君.《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意大利）卡尔维诺.《新千年文学备忘录》[M].黄灿然译.译林出版社.2009

参考文献：

方建中.《论姚斯的接受美学思想》.《求索》.2004.5

谢林霞.《论姚斯的期待视野理论》.《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2008年04期